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葱香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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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旧的橙色快餐盒里,培土植了一钵小葱,自钵缘向内,浅浅淋些清水,置于厨房的窗台上,承蒙着每日里冬阳暖照,不多时日,便长成了一团绿云,喜心喜眼的好。

葱香散文

相比乡下田间地头上那朝食清露暮浴晚风的青楞楞壮实实的葱秧子,植于室内的葱苗,初长成时,细细瘦瘦的,那浅碧怯静的样子十分可爱,让人瞧见了,就会生出惜惜切切的心疼。温室效应,果然见人见物。又长了些许时日后,葱叶看上去倒也直劲些,略略有些似兰,却并无兰之弃烟火,离俗世,孤绝深幽的境气。每日间,熏沐着厨房的煎,炸,炖,炒的油烟,通体反倒浸染着真实生活的种种况味,挺好看的。细寻思去,世间倒果有一种叫“葱兰”的花,形似葱,开茭白花朵。记得初闻此花时,便不由得喜欢上了它的名字,想那世间最俗之葱,与世间最雅之兰,凑巧拼合而就的名儿,岂能不美?岂能不妙?然而,我植于餐盒钵里的小葱,长到最后,终于还是认祖归宗似的,像极了野间的遍地丛草,不张扬,不娇贵,样子谦卑朴实的要命。闲时,若取喷壶自小叶上下喷些碎碎的水雾,原本惹人怜惜的纤瘦样子,一下子就欢实的不得了了,按捺也按捺不住,倒叫人不由想起了《红楼梦》里荣国府中贾母调教出来的那藕袄,绿裙,蜂腰,削背,水葱儿似的丫鬟鸳鸯来,那标致的小样儿,不仅惹的贾府的大老爷痴惦念,也惹的读过此书的人痴惦。

葱,开细碎的小白花。记得小时候,总是屁颠儿的乐此不疲的跑去窗台前,观望母亲载植下的冬储老葱。最先前,那干蔫儿的老葱得了水和阳光后,会从心中抽出绿叶来,也越长越胖。再后,就会于粗壮枝株间长出根绿杆子,挺挺地,上有小线锤子似的花苞,一枝独秀的美。花苞外有蝉翼般透明的薄衣包裹着,定睛看去,里面隐约着众多星星点点的绿影子,小蝌蚪似的淘气。忽而一日,蝉衣破裂,自裂处蹦出一簇由无数顶着小白球儿的软枝组成的绒团,圆润润好看的要命。又过几日,小球陆续绽开成花朵,五六朵瓣,自花瓣中心射出细细的针状小管,管顶上附着一滴鹅黄小蕊,毛茸茸的,吹口气过去,微微的颤,像在与人说话的样子。整朵葱花远远望去,袅袅娜娜的,小巧如只蛰起白羽在枝间啄玩的雀儿,美的不能说。

葱,算得是香料的一种,也勉强可算做蔬菜。相较于茄子,豆角,西红柿类,葱和蒜一样,可谓是最最卑微的“小人物”,不然,怎么会有“猪鼻子插葱,装象”之说?怎么会有“你算那颗葱那颗蒜”之说?怎么会有“剥葱捣蒜,干的都是小事”之说?

葱的名讳甚多。据闻,葱古写该为“蔥”,意概为中间空且通畅的草,后改为的“葱”。北宋陶毂的《清异录》里讲,“葱即调和众味,文言谓之和事草。”和事草?怎么听着像个老态龙钟者呢,全然不像葱本来的翠碧之样。葱还有一个别称,叫“菜伯”。嘿嘿,也是个老头儿。

葱不仅名儿多,种类也多。《本草纲目》里讲,有冬葱,夏衰冬盛,茎叶皆软;有汉葱,茎硬味淡,冬即干枯;有胡葱,茎叶粗硬,根若金灯;有茖葱,生于山谷,不入药用。前三者具体说的是哪种葱,皆不甚详知,倒是后一种,概是知道的。记得家姐出嫁包头后,我初去她家,就跟着她到野间采摘过一种野葱,想来概为茖葱,此葱叶极细,味很香,直接吃味道不怎么特别,若拿盐粒儿煞煞,腌个三五日的,就饭吃,极香。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。现在人们常吃的葱,就是普通的葱,大致也就分作小葱,大葱。小葱就是常说的香葱,蒜头状的白,细细的绿叶子,一般都生咬着吃,也可做小葱拌豆腐,可以说,是我的最爱。时下总有什么养生专家接踵提示,说小葱不宜与豆腐相拌,不但破坏营养不说,还有可能得结石类的病。然自觉是个土包子,也不懂什么养生不养生的,喜欢吃的就吃。遂每年小葱一下来,总会买些来与豆腐“会合”,少许盐,少许味精,少许香油,调调拌拌,贼好吃。比之小葱的单一,大葱则可分为两种。我们农村人把葱白短的叫旱地葱,其辣味浓重;葱白长的叫水葱,辣味相对清淡。市场里经常可以买到一种山东大葱,中空的管状绿叶,掰断了,可以伸进去一个手指;葱白更是悬乎,有尺半之长,切成段儿,能吃好些天。很奇怪,不知怎么种出来的。除了小葱,大葱,我们乡下的地堰间,还有一种初春里长出的隔年葱,叫羊角葱,汁多,味辣,比如上种种都要鲜美。

葱,虽为香料,然其香却不似他物般见风即有,且芬芳几十里。葱的香,或需咀嚼,或需炙火红油的淬炼方能显出。且其香并不孤绝或独占鳌头,而总是会完美的融进食物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里,不显山不露水的。而相比葱香,葱绿却是种独特执拗的色调,若在穿衣佩饰上,是很难与它色妥协的,如不是特别清丽韵致的女子,葱绿色的衣服一上身就俗了,俗的不堪睹目。然而若于食物上讲,葱绿却又是极柔和谦卑的色调,与什么色泽配都能搭配,比如小葱豆腐,大葱卷饼;或比如葱爆羊葱焖鱼;再比如葱炒小肉,葱烧海参,都可谓是相得益彰。

忆及那年毛头少儿初入省城时,亦是深冬,幸得姑表哥姑表姐请客下饭馆子。踢踏着一路的风尘辗转过几条小食街的曲径,进入一家山西人开的麻辣食府里。三人靠窗而坐,倒茶,点餐,叙旧。片刻后,一位清瘦男侍者用厚厚白毛巾端上来一白瓷蓝花的大海碗,海碗里红油沥沥上飘着几粒翠绿葱花,朵朵惊艳,朵朵鲜丽。后用小勺自碗底上下微微搅动,便有白皮儿的小饺子从汤水里隐约露出头来,眨眼,又顽鱼似的滑到汤里,不动声色的将那碧绿葱花“食”去几朵,让我这位观者顿时一脸愕然。那一餐,是记忆里亲历过的最香最讲究的一顿,傻呼呼地吃的一头汗雾不说,酸酸辣辣的余韵品咂于唇齿间,十几年尽不能忘怀。多年后每必想起,依此总会觉得,这尘世里的有些事冥冥中就有定数,许是从喜欢那一海碗的红油葱花小水饺开始,自己便与山西这方水土,暗暗结下了不解的蹊跷之缘。

后来,自己果然来了大同,并久居于此,几番里想寻找当年吃过不忘的红油葱花水饺,终却无果。不过,倒入乡随俗的学会了熬制葱花小粥。先将小葱花切碎,少许用热油炝了,加水后,放白米,大火滚开,小火熬好,出锅前,再将剩余的葱花碎碎撒在粥面上,搅拌均匀即可。煮好的周密,盛于小碗碗,星翠闪闪,淡香隐约,再就碟小咸菜,三五小饼,吃起来,真是滋味悠长。

葱,概是世间最寻常之物,却亦是最不可或缺者。不论是贫及三餐聊以裹腹也好,亦或是富可倾朝敌国也罢,任谁的生命之宴上,似乎都少不了一撮葱香的点缀。其不仅与食物可随意融搭,亦可自成一章独成一菜。乍一听此话,似乎有些奇怪,葱怎么能独成一菜呢?若不信,翻翻汪曾祺先生的《食道旧寻》就知道。汪先生在文中讲其好友王世襄先生,赞其精于烹调,说听黄永玉先生讲,有一次几个朋友在某一家会餐,规定每人备料表演一个菜。王世襄老先生去了,单提了一捆葱。他做了一道菜:焖葱。结果把所有的菜全都比下去了。想来那盘“焖葱”定是非同一般,别说是一饱口福了,就算是能一饱眼福,也是好的,也是极难得的啊。

记得少时家里贫困无物,每到开春三四月青黄不接之季,农家人的一日餐食,除了土豆就剩下土豆了,桌面上,饭钵里,总是暗哑哑无光无色的'。那时,每至起火做饭时,自己便总会小影绰绰的绕过屋后,绕过几家邻墙,绕过一片开阔荒地,一闪身钻进“存粮”大哥的院园里,寻找那地堰上初发的羊角葱,采摘上一把,也或揪上几根细细矮矮的春韭,一路欢颜,哼着小调返回。将那采来的羊角葱,打井水洗过,于案上切成小丁,和面烙上几张葱花小饼子,再炒上盘脆生生的酱油土豆丝儿,最后,再撒一把绿绿的葱沫或韭沫于上,清贫的日子忽一下就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起来。如今再想来,仍旧觉着,再是艰涩多难的日子,只要用心点缀,自会温润许多的。

那些将“存粮”大哥的菜园子当做自家菜园子频繁光顾,以至不经意于田间踏出一条只属于自己泛白的秘密小径的日子,一眨眼间,便成了旧事了。后来,自己抵不过因缘绑架命道裹挟,终于远嫁了他乡。善良喜笑的“存粮”嫂子极有心,费了九牛之力,从县城里购得一只老葱绿的手提衣箱送给我做嫁妆。我提着那衣箱,提着仅装着几件旧衣的嫁妆,踏上火车,远离了家乡故园的空与地,从此开始了颠簸辗转的人生。十几年里,搬了无数次的家,换了无数次的住地,不断的弃旧物,置新器,却始终没有丢弃掉那只老葱绿的衣箱。至今,它还好端端地搁置于我床头的柜顶,成为心下永不泯灭的感念。去年年末,回去探望父母时方听母亲唠起,说“存粮”大哥仍旧健谈惜客,仍旧待人如亲,仍旧住在旧屋里植种着旧园子。说“存粮”嫂子些许老了些,却天伦福至,喜添了胖乎乎的孙子外孙子,整日间围膝而欢。那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生活景象,随着母亲的描绘与叙述,码物似得码进了我的脑海,一并连同那些以往的碎碎旧事。如今,每至闲时,总不忘打开拿出,温习温习,真是一遍一味,酸酸甜甜,苦苦辣辣,一时里悄悄暗涌上心头……

唉,人生跌宕,世路辗转,记忆就是故园,就是乡情啊!

眼下,日子稍许安稳稍许好些了,自己却仍旧顽固的延袭老辈人入冬储葱储菜的旧例。一到深秋,就会买上两捆葱,三三五五的挽在一起,搁置于外面的窗台上,每吃时,就从中抽取一颗。然冬储的葱,到底是白多绿少,味虽浓,而色却极淡,总觉得用着有些不应手不应心的。于是就会生法儿,如上一般,找些个空瓦钵空餐盒钵来栽种,把个厨房的窗台,愣是营造成了一亩三分田地。

这日向晚时分,系围裙,净手洗菜,起火,温油慢炖,巧巧地做了两碗清汤手擀面,亦不忘从窗台的小钵里,摘取三五嫩葱叶,细刀切成碎碎的花絮,捏撒于面汤之上,他一碗,我一碗,于寒冬的桔色灯辉下,捧起一钵的清淡与青白,暖暖的香气里,生活的真意与情趣,便全在掌中了。

葱,香在后,辣在先,是极具禅意的植物。切葱的时候,人总不免会叫它辣出两眼生泪来,可为了那香,落些泪,也是该着的正理儿。毕竟,这世上哪有不舍而得的事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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