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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床废弃的老棉被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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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床废弃的老棉被,是在过年时候发现的,它闲置在母亲的橱底已经很多年,直至母亲忘了翻晒。红底碎花的被面已然褪色,白色的被里已烙上了岁月的黄。这是一床三十年代的婚被,奶奶的。

那床废弃的老棉被散文

透过这岁月的黄,那深夜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又在那扇掉漆的木门外响起。我卷缩在母亲的床上,用小手捂紧双耳,咳嗽声从指间钻进来;我又把头狠狠地埋进被窝,咳嗽声又从被缝下挤进来。从那一刻起,我便知道,咳嗽声是人间最恐怖的声音,不是自己的咳嗽,是自己最敬爱的人。一天深夜,我醒来,抬眼望向窗外,一轮残月冰冷地挂在树梢,我竟然没有听到往常的咳嗽声,心,陡地凉下了半截,立即穿衣下床。

奶奶床头的木箱上,油灯昏黄,昏黄的灯光下,我看到床前地上有一片带血的浓痰。奶奶披着斜襟青袄倚在床头,花白而稀疏的发零乱地披散着。在这短暂的咳嗽间隙,奶奶在跟守在身边的父亲交待后事。“我就要走了,去那边找你爹了,这被子呀,就留给你盖吧。”奶奶用皮包骨头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身上的红底碎花被面。父亲深深地低着头,我看不到他表情复杂的脸。那一刻,我鼻子一酸,忙说:“不会的,奶奶……”

奶奶并不看我,她又从枕头下摸出一只手帕包裹,缓缓地剥去外皮,里面是一堆小毛票,“这里是五十块钱,我的全部家当了,你境况也难,留着用吧。”这木箱留给孙子念书用,床,就留给孙女们了……后来,奶奶不说话了,她抬起头望向窗外,深秋的冷月照着她干瘪的面颊,她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。突然,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,打破了这寂静的深夜,一种难以名状的痛,深深地绞织着我的心房,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奶奶的床前。

深夜,我站在门前断了流的小河边,仰望寥落的星空,祈求苍天,让这恐怖的咳嗽声从此不再响起,可我又害怕咳嗽声真的从此销声匿迹,我只是无法承受病魔夜夜行凶,无情地折磨着它的主体。

后来,奶奶已经不能起床了,不咳嗽的时候,她静静地躺在碎花棉被里,木木地望着麻质的蚊帐顶。放学回来,我在奶奶的床前站了很久。她的手露在被子外边,枯干的手背上印有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青,那是无数次注射留下的淤血了。奶奶已经形容枯槁,我知道,生命力正无情地从她身上流失,像一只沙漏不肯停息地镂空奶奶的躯体。我捧不住那些流沙,它们从我的指缝间纷纷落下。

那年深秋,爷爷真的把奶奶带走了。奶奶出殡那天,我躲起来了,可最终还是被家人发现,揪上了灵车。进了殡仪馆的大门,我发现,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前行了。我找了借口,跑出大门。

记忆中,奶奶强烈地痛恨火葬。在奶奶查出肺癌的那段时间里,村里出了一件轰动全乡的大事。村北头的一个哑巴,土葬了一年多被人刨起来,强制火化了。那天,奶奶知道了火葬的国策,情绪非常激动,她满面怒容地坐在床上,用拳头拼命地捶着身上的棉被,骂火葬政策的丧尽天良。也是从那天起,她进胃的米粒越来越少了,再后来,奶奶沉默了,从此,可怕的咳嗽声在悠长的深夜里更加强烈。

我用青春的手指摩挲着这床废弃的老棉被,多少晒干尘封的往事又在心头鲜活。

童年印象里,家里孩子多,每年冬夜,我们是抢着钻进奶奶早早焐热的被窝里。把奶奶的被窝假想成打鬼子的北方地道战,你钻到这头,我钻到那头,嘴里还模拟着机关枪的声音。或者把厚厚的'老棉被当成一处黑咕隆咚的山洞,而我们俨然是艺高胆大的侠客。等到我们玩累了,夜也静下来,窗外的一些声音显得悠远而渺茫。奶奶吹灭油灯后,一阵塑料袋的“悉索”声响起,小小的手心里便多了几块晶莹的老冰糖。老冰糖,那是贫穷年代的甜,多年后,它依然甜在我的乡梦里。

夏夜,门前的小河里涨满了水,河里的芦苇率性而葱茏。我们拿着蒲扇,拎着墨水瓶,在芦苇河边扑萤火虫。睡觉时,我们躺在门前的芦苇席上,钻进奶奶拆单后的碎花被面里,淘气地让一群拖着绿色灯笼的小精灵在被单里闪烁,模拟着属于我们自己的星空。童年的夏夜,总是那么的难挨,极厚的棉质被面蒙在头上,根本睡不着。奶奶总是拿着一把棕树叶制成的蒲扇轻轻地给我们扇风、驱蚊,一下,一下,很有节奏,我们在一习又一习的凉风中睡去。转眼间,奶奶已经走了很多年,那把发黄变脆的老蒲扇,至今依然躺在父亲的老屋里,扇柄上,似乎还印有奶奶手心里的汗渍,那年的蝉,还兀自在门前的老槐下聒噪。

这床废弃的老棉被呀,固执地在我的生命中烙上剥离不去的胎记。奶奶把这么多的孙子、孙女从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抚养成活蹦乱跳的小姑娘、皮小子,奶奶给了我们多少隔代的疼爱,而面对奶奶痛苦地离去,我们却什么做不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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